王大拿从单位下班回来,用钥匙开门的时候知道有人在家,他没多想直接开门进来。站在门口拖鞋的时候他发现女儿披头散发地正躺在沙发上哭,他一下子就懵掉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去问问女儿发生了什么,也不是过去看看女儿哪里有没有受伤之类的,而是想一个人蹲在离女儿五米之远的门厅那里也跟着哭。<
明陞
当然,跟着一起哭只是想想,王大拿还是边走过来边问小花花发生了什么。女儿头也不抬地继续哭,头发都被她哭湿了,但看上去身体其他部位都没什么事,身上也没有撕扯过的痕迹,王大拿觉得不是那种不可逆的伤害就都不算大事儿。
王大拿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小花花在那里深情款款地哭,他也没什么办法。他想,也许就是考试没考好,或者在学校里被老师批评了,再或者跟同学闹了别扭之类的事情,他没往更严重的事情上去想。
过了一会儿,王大拿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饭,小花花从沙发那边一点点往王大拿这边爬过来,王大拿最后深情地抱住小花花的头说,怎么了,我的小宝贝?小花花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大拿说,爸,我失恋了,我们分手了,他不喜欢我了,呜呜呜。王大拿听到这里很想仰天长啸然后再出一口恶气般地说,太好了。可是他还是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人啊就是这种,一辈子总要碰上各种各样的麻烦,有的是身体上的,也有的是感情上,还有工作学习上的,反正源源不断,我们要一个一个去解决它们,度过它们。它们有的很烦,非得让你花上点时间去解决,不过它们有的只是出现那么一下,不用我们做任何事,时候到了它们自己就消失了,一直到我们遇到最后一个麻烦,解决不掉,那就是我们死的时候,人这辈子只有那么一个麻烦是解决不掉的。但是呢,它一出现,也就意味着我们以后不会再有麻烦了……
读高中二年级的小花花一个月前谈了恋爱,刚一开始她就琢磨送男朋友礼物或者学着去看那些她平时从来不看的体育比赛,王大拿看在眼里,但也没说过什么,因为他早就对小花花有言在先,谈恋爱没关系,但不能耽误正经事。如今小花花真谈了恋爱,他又能说出个什么废话呢。他只是会紧张,觉得女孩子可能会不注意保护好自己,而小花花的妈妈又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小花花对于那些必要的生理常识是否知道,他很想开口去讲,但一次又一次欲说还休,常常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吞咽回去。直到有一次小花花一边坏笑一边说,爸,你就别担心了,那些事我全都懂,懂的可多了,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王大拿猜到女儿对那些常识应该已经掌握了,但一想到女儿还不到十八岁,有可能在某次约会中失身这种事,他就心如刀绞。但这些事自己又没能力去制止,也不能有效避免它们的发生,他只能暗自祈祷,女儿的恋情进展没有那么快。
当听到女儿说出“失恋”这个字眼时,王大拿有一种大病初愈的快乐,他非常珍惜眼前单身的女儿,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晚上多做两个菜,让日子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儿一点。那天晚上小花花没什么胃口,但一直坐在餐桌前陪王大拿到最后,王大拿平时不喝酒,但那天高兴,菜也好,他就喝了两杯张裕金奖白兰地。那酒的味道一般,喝了一个杯底他就有点晕晕的,很舒服。
周末的时候通常是这样的,周六小花花睡个懒觉,然后下午开始复习功课,周日一天要去补课,而王大拿则是周六早上去公园跳舞,然后上午会在他的一个女舞伴家里度过。可是小花花失恋的这个周末,周六一大早她就起床了,王大拿那时还没有从女舞伴那里赶回来,小花花一个人精心地化妆,然后给爸爸留了字条,上面写到:老爸,我去同学家复习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王大拿中午买了菜回来的时候,看到字条也没太吃惊,但他对“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这句话不是很能接受,因为他觉得这像是两个人告别一样,比如有一天小花花出国留学或者嫁人时对他嘱咐了这样一句话。小花花在同学家复习功课直到晚上才回来,王大拿问去了哪个同学家,小花花开始时还不想说,但也没想说谎,所以就支支吾吾的。她越是含糊不清,王大拿越是想知道,最后小花花告诉王大拿,她和男朋友复合了,上午就是去的他家。
王大拿闭上眼睛,大概十秒钟,然后睁开,对着小花花尽量语气平缓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去男同学家里,这个不合适吧,你自己要有分寸,不要在不对的时候做哪怕正确的事。小花花没理爸爸,而是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去了。
王大拿很惆怅,他不知道怎么打开跟小花花的交流通道,一方面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跟小花花在这方面好好交流一下,但另一方面他的确又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有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小花花那副拒绝跟他做进一步沟通的表情看上去又是那么合情合理,好像她的表情就是在说,有什么话让我妈来跟我说吧,你一个当爸爸的怎么会了解女儿的心思呢。
每到此时王大拿就想诅咒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小花花的妈妈当初非要离婚只管自己走掉,这个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尴尬。虽然王大拿又当爹又当妈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但每当遇到需要妈妈这个角色出现的时候,他还是会力不从心乃至心生怨念。
女儿谈恋爱之后确实变得更加神清气爽了,这是王大拿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除了她会在乎的自己眉毛是否整齐、穿戴是否时髦,也真的在气色上好像更好看了,皮肤自然吹弹可破,脸上的红润也刚刚好,她的精神面貌好像也越来越有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比如阳光、正能量之类的。
周六的早上,王大拿照例去公园跳舞,然后跟女舞伴一起回家,两个人过上了个把钟头的二人世界,然后王大拿冲洗一下就离开去了菜市场。他在回家的路上时就想,女儿会不会又去男同学家呢,还是正在睡觉,他很期待自己回到家时女儿还没起床,他们像以往那样可以在女儿睡眼朦胧的时候互动一下,他以前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趁女儿没睡醒的时候逗她玩儿了。
王大拿开门的时候,发现门锁跟他出门前在门外反锁时的一样,这不能说明女儿是在家还是去了同学家。他进门,先去找女儿的鞋子,他没发现,然后去女儿的房间里看,门关着,他一把推开,然后看到被子叠得很整齐,人却没在。王大拿坐在女儿床边,他空望着这间卧室的窗户,窗外是一棵大树的树梢部分,随风摆动,他想象着自己也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但却非常安全枝干不会被折断,一辈子就这样摇啊摇,最后死掉。
周末家中没有人,这首先是王大拿不习惯的,如果以后这种状况要是成为常态的话,那么他也可以安排一点其他的事情做,比如跟女舞伴一起去逛街或者去哪里坐一会儿,固定的时间地点,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中年人那样,也挺好,至少不用这样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靠谱年纪的不靠谱的人身上。
下午的时候王大拿实在熬不住了,就给小花花发了条微信,问她怎么回事?小花花很快就回了,说,什么怎么回事,我在同学家复习功课啊。王大拿说,那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小花花说,就是上周的那个字条仍然管用啊。王大拿说,不可以,以后你不可以这样。小花花说,知道了,爸爸,我晚饭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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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跟着一起哭只是想想,王大拿还是边走过来边问小花花发生了什么。女儿头也不抬地继续哭,头发都被她哭湿了,但看上去身体其他部位都没什么事,身上也没有撕扯过的痕迹,王大拿觉得不是那种不可逆的伤害就都不算大事儿。
王大拿坐在沙发的一角,看着小花花在那里深情款款地哭,他也没什么办法。他想,也许就是考试没考好,或者在学校里被老师批评了,再或者跟同学闹了别扭之类的事情,他没往更严重的事情上去想。
过了一会儿,王大拿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饭,小花花从沙发那边一点点往王大拿这边爬过来,王大拿最后深情地抱住小花花的头说,怎么了,我的小宝贝?小花花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大拿说,爸,我失恋了,我们分手了,他不喜欢我了,呜呜呜。王大拿听到这里很想仰天长啸然后再出一口恶气般地说,太好了。可是他还是抚摸着女儿的头说道,人啊就是这种,一辈子总要碰上各种各样的麻烦,有的是身体上的,也有的是感情上,还有工作学习上的,反正源源不断,我们要一个一个去解决它们,度过它们。它们有的很烦,非得让你花上点时间去解决,不过它们有的只是出现那么一下,不用我们做任何事,时候到了它们自己就消失了,一直到我们遇到最后一个麻烦,解决不掉,那就是我们死的时候,人这辈子只有那么一个麻烦是解决不掉的。但是呢,它一出现,也就意味着我们以后不会再有麻烦了……
读高中二年级的小花花一个月前谈了恋爱,刚一开始她就琢磨送男朋友礼物或者学着去看那些她平时从来不看的体育比赛,王大拿看在眼里,但也没说过什么,因为他早就对小花花有言在先,谈恋爱没关系,但不能耽误正经事。如今小花花真谈了恋爱,他又能说出个什么废话呢。他只是会紧张,觉得女孩子可能会不注意保护好自己,而小花花的妈妈又不在身边,他也不知道小花花对于那些必要的生理常识是否知道,他很想开口去讲,但一次又一次欲说还休,常常话到嘴边又被自己吞咽回去。直到有一次小花花一边坏笑一边说,爸,你就别担心了,那些事我全都懂,懂的可多了,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王大拿猜到女儿对那些常识应该已经掌握了,但一想到女儿还不到十八岁,有可能在某次约会中失身这种事,他就心如刀绞。但这些事自己又没能力去制止,也不能有效避免它们的发生,他只能暗自祈祷,女儿的恋情进展没有那么快。
当听到女儿说出“失恋”这个字眼时,王大拿有一种大病初愈的快乐,他非常珍惜眼前单身的女儿,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晚上多做两个菜,让日子看上去真像那么回事儿一点。那天晚上小花花没什么胃口,但一直坐在餐桌前陪王大拿到最后,王大拿平时不喝酒,但那天高兴,菜也好,他就喝了两杯张裕金奖白兰地。那酒的味道一般,喝了一个杯底他就有点晕晕的,很舒服。
周末的时候通常是这样的,周六小花花睡个懒觉,然后下午开始复习功课,周日一天要去补课,而王大拿则是周六早上去公园跳舞,然后上午会在他的一个女舞伴家里度过。可是小花花失恋的这个周末,周六一大早她就起床了,王大拿那时还没有从女舞伴那里赶回来,小花花一个人精心地化妆,然后给爸爸留了字条,上面写到:老爸,我去同学家复习了,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王大拿中午买了菜回来的时候,看到字条也没太吃惊,但他对“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这句话不是很能接受,因为他觉得这像是两个人告别一样,比如有一天小花花出国留学或者嫁人时对他嘱咐了这样一句话。小花花在同学家复习功课直到晚上才回来,王大拿问去了哪个同学家,小花花开始时还不想说,但也没想说谎,所以就支支吾吾的。她越是含糊不清,王大拿越是想知道,最后小花花告诉王大拿,她和男朋友复合了,上午就是去的他家。
王大拿闭上眼睛,大概十秒钟,然后睁开,对着小花花尽量语气平缓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单独去男同学家里,这个不合适吧,你自己要有分寸,不要在不对的时候做哪怕正确的事。小花花没理爸爸,而是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复习功课去了。
王大拿很惆怅,他不知道怎么打开跟小花花的交流通道,一方面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跟小花花在这方面好好交流一下,但另一方面他的确又觉得自己作为父亲有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而小花花那副拒绝跟他做进一步沟通的表情看上去又是那么合情合理,好像她的表情就是在说,有什么话让我妈来跟我说吧,你一个当爸爸的怎么会了解女儿的心思呢。
每到此时王大拿就想诅咒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小花花的妈妈当初非要离婚只管自己走掉,这个家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尴尬。虽然王大拿又当爹又当妈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但每当遇到需要妈妈这个角色出现的时候,他还是会力不从心乃至心生怨念。
女儿谈恋爱之后确实变得更加神清气爽了,这是王大拿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除了她会在乎的自己眉毛是否整齐、穿戴是否时髦,也真的在气色上好像更好看了,皮肤自然吹弹可破,脸上的红润也刚刚好,她的精神面貌好像也越来越有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比如阳光、正能量之类的。
周六的早上,王大拿照例去公园跳舞,然后跟女舞伴一起回家,两个人过上了个把钟头的二人世界,然后王大拿冲洗一下就离开去了菜市场。他在回家的路上时就想,女儿会不会又去男同学家呢,还是正在睡觉,他很期待自己回到家时女儿还没起床,他们像以往那样可以在女儿睡眼朦胧的时候互动一下,他以前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趁女儿没睡醒的时候逗她玩儿了。
王大拿开门的时候,发现门锁跟他出门前在门外反锁时的一样,这不能说明女儿是在家还是去了同学家。他进门,先去找女儿的鞋子,他没发现,然后去女儿的房间里看,门关着,他一把推开,然后看到被子叠得很整齐,人却没在。王大拿坐在女儿床边,他空望着这间卧室的窗户,窗外是一棵大树的树梢部分,随风摆动,他想象着自己也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但却非常安全枝干不会被折断,一辈子就这样摇啊摇,最后死掉。
周末家中没有人,这首先是王大拿不习惯的,如果以后这种状况要是成为常态的话,那么他也可以安排一点其他的事情做,比如跟女舞伴一起去逛街或者去哪里坐一会儿,固定的时间地点,像两个相依为命的中年人那样,也挺好,至少不用这样将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靠谱年纪的不靠谱的人身上。
下午的时候王大拿实在熬不住了,就给小花花发了条微信,问她怎么回事?小花花很快就回了,说,什么怎么回事,我在同学家复习功课啊。王大拿说,那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小花花说,就是上周的那个字条仍然管用啊。王大拿说,不可以,以后你不可以这样。小花花说,知道了,爸爸,我晚饭后回来。